过敏性紫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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ICU里那个喝下百草枯的男孩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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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月七号,星期五。

该是下班去吃午饭的时候,我一边解开白大褂的扣子一边从主任身边经过。

“ICU刚新收了一个喝了百草枯的病人,注意观察一下他的生命体征。”主任和我的带教师兄说到。

我停下脚步,想继续听听他们会说些什么,但主任和师兄都没有再说话,而是继续把头埋进了桌面上成堆的病历里。

去往饭堂的路上,脑袋里闪过的一切都和“百草枯”这三个字有关。

第一次听见这个词,是在小学的时候,在饭桌上妈妈偶然和我说起,一个同学的奶奶因为和家里人吵架,一口气喝完了家里的一整瓶百草枯。

我妈那个时候就告诉我,喝完百草枯的人,不会马上死掉,而是会被慢慢“烧”死。

我尤其记得听到“烧”这个字的时候心里的诧异和不解。

也尤其清楚几天后的餐桌上,妈妈告诉我同学的奶奶去世的消息的时候。

我意识到,喝下百草枯,就一定会死。

八月八号,星期六。

科室交班的早晨,几个零碎的词语穿过人群轰入了我还没睡醒的耳朵里。

“十八床”、“十八岁”、“百草枯”。

我从困意中挣扎出来,才再次想起了昨天主任口中喝下百草枯的病人。

才发现从昨天开始,我已经下意识地把“高龄”“重病”这些形容词自动带入到了这个病人身上。

可是听到他才十八岁的时候,大脑里的信息好像在一瞬间又重组了。

等到交完班,我赶紧找了一台电脑确认了一下十八床的信息。

“真的只有十八岁。”

我想立马就往ICU跑,可是恰逢院长大查房,所有的病人都要挨个询问病情,我自然也不能单独行动。

查房终于到了ICU,我远远地看见了18床的男孩子,皮肤有点黑,安静地躺在病床上,眼睛盯着天花板,身上接满了各种管子和线,一旁摆满了各种仪器,血滤机也在一刻不停地转着。

“才十八岁是吧?”

院长走到他身边问到。

他的头微微侧向了另一边,似乎不太愿意看我们。

“之前有情绪上的问题吗?”

院长继续问,他轻轻地摇了摇头。

“那你喝药是因为冲动还是觉得自己真的不想活了。”

他突然把头转过来,眼神闪动着望向院长。

“我还能活吗?”

院长把手里的听诊器轻轻挂到了脖子上,叹了口气说:“只能希望你喝到的是假药了。”

说完就带着大家迈开步子走出了ICU,只有我一个人在后面磨磨蹭蹭,我回头看了看他,但是他的目光并没有和我对视。

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右手边的血滤机,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黯淡下去了。

他喝下百草枯的时候,也许是不知道它的厉害的。

尽管我昨天已经看了很多资料知道了它的厉害,可是从ICU查房出来,还是忍不住拿出手机点开了有关于百草枯的一切。

百草枯的毒性主要是因为它能抑制生物体的氧化态磷酸辅酶NAD到还原态磷酸辅酶NADPH的氧化循环过程,百草枯会硬生生地切断这个过程,使得磷酸辅酶全部变成氧化态失去能量传输功能,它的直接毒性并不像我们所熟知的敌敌畏之类的有机磷农药那么强,不会直接产生呼吸神经中枢抑制和心脏功能抑制之类的效果,但也找不到合适的解药。

说得通俗一些,如果说给我们活动供应能量的ATP是我们体内储存的现金,而磷酸辅酶则是我们人体存钱的账户,我们平时都会存一点钱在里面以备不时之需,但百草枯会直接把我们这个存钱的账户给直接黑掉,我们没有获得钱的途径和储存钱的方式,一旦现金用完,我们就会因为买不到食物而饿死,会导致人体多器官功能不全,尤其是严重的肺纤维化。

我一遍一遍地想着这些,越来越难以释怀。

我想知道是什么事情,让他不顾一切喝下了百草枯,但是比起这个,我更想和他聊聊天,随便什么都好。

查完房以后,我溜进ICU好几次,穿着白大褂在他的病床前若无其事地走来走去。

不知道怎么开口,也很担心提起这些会再次激起他不好的情绪。

进进出出ICU好几次,在他的病床前转转悠悠了十几圈,我终于鼓起勇气,搬了个小板凳在他的床边坐下了。

开始的二十分钟,我把手搭在他的膝盖上,互相都没说话,他的头也一直侧向另一边,没有睡,却也没有看向我。

“我和你差不多大。是来这里见习的。”

这是我开口和他说的第一句话,现在看来,好像不算太糟糕。

“你多大了?”他说话的声音很小,头也还是朝向另一边。

“我二十一了。”

“我十八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然后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。

记不太清后来是怎么和他聊起来的了,但是我们聊了很多,聊到他喜欢打游戏,王者荣耀玩得很厉害;聊到他是和父母一起从贵州过来普宁玩的;聊到他之所以会喝下百草枯,是因为手机摔坏了但是父母不同意买新的。

没有告诉他百草枯有多厉害,也没问他知不知道这些,只是约好等他出院要带我一起打游戏。

没有问他会不会后悔,只是跟他讲了很多笑话和脑筋急转弯。

他用我的手机登陆了QQ,接受了我的好友申请,我接过手机的时候,他的QQ还没有退出,我看到屏幕上有好多红点点,其中有一条格外“刺眼”:

“你已经好几天没理我了。”

我把手机递给他,说:“你的好朋友好像给你发了消息,你要回复一下吗?”

他没有动,只是摇了摇头。

“那我帮你把QQ退了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现在有什么不舒服吗?”我问到。

“喉咙不是很舒服,然后就是插着的尿管不舒服,其他都还好。”

在ICU待了大概一个小时,我就因为涉嫌摸鱼被抓出去干活了。

在科室里向师兄问起他的病情,师兄说送到这里之前,在乡镇卫生院已经洗胃灌肠过了。

“但是百草枯的水溶性太强了,就像盐一样,分子很小可以轻易穿透细胞膜,全身的细胞都会受到影响,洗胃很难管用。”

对于喝了百草枯的病人,有这样一句很形象的话:死神也许只是睡了一会。

我们甚至不能祈祷奇迹,只能祈祷他喝到的是假药。

又一个小时以后,十三床的老人突发全身性紫癜被送进ICU。

十几个医生护士全都在ICU里抢救病人,各种声音此起彼伏。

十八床的他被吵醒,和我一样经历着这一切。

然后又看着一切都恢复平静。

下午化验单送到科室里了,没有什么太过于异常的指标。

我跑去ICU准备和他说这些的时候,在门口看见了他的家属,有爸爸妈妈,还有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很可爱的小女孩。

妈妈在偷偷抹眼泪。

“你的检查指标还算好啦,应该喝到的是假药。”

“但愿吧。”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,到现在他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。

“外面那个小女孩是你妹妹吗?”

“不是,那是我侄女。”

后来聊到他在还读中专,学的专业是平面设计。

快下班要走的时候,我说明天再过来和你聊天。

他沉默了一会儿,说:“我明天就要出院了,医院。”

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:“会好起来的!”

他“嗯”了一声,声音很轻很轻,轻到我再往前走几步就会听不见。

八月九号,星期日。

早上去到科室里,昨天他做的肺部的CT检查报告已经出来了,没有什么问题。

于是我想着等我早上查完房换完药,就去ICU告诉他。

可是等我回来的时候,ICU十八床已经空了,还没来得及道别。

于是我打开QQ,给他发了一句:“能看手机了记得回复我一下。”

关上手机,又是和往常一样的贴验单,写病历,没有什么区别。

八月十号,星期一,凌晨三点,十三床转到ICU的病人走了。

十八床的男孩子还是没有回复我消息。

我打开电脑点开他的病历资料,资料里却没有电话号码的记录。

师兄突然过来说:“你那么关心十八床的情况啊?”

我笑着点了点头。

“那你去那边桌子下面去找找他的出院病历上面看看有没有。”

“谢谢师兄!”

我找到了电话号码,犹豫了一会还是拨过去了。

接电话的应该是他的父亲,用不太标准的医院情况还算稳定。

悬着的心总算是沉下了,距离他喝下半杯百草枯已经过去四天了,而四天的时间应该足以证明,他喝下的是假药。

第一次因为别人喝下的是假药而无比宽慰。

前几天的时候还想着,就这样看着一个生命的流逝又毫无办法,真的是一件太残酷的事情。

八月十一号,星期二。

QQ收到了他发来的消息:“我出院了,一切都好,就是喉咙还有点痛,等我完全好起来就一起玩游戏呀!”

年7月1日,国内全面禁止百草枯水剂的销售和使用,但是百草枯在民间并没有绝迹。

年8月7日,一瓶假的百草枯挽救了一个十八岁男孩的生命。

这些事情在世界上也许每天都在发生,不要用生命去赌一瓶假药,也不要用生命去换任何一样东西,它们不值得。

但人生值得,人间值得。

十八岁的我们有可以自由奔跑的青春,八十岁的我们有可以自由驰骋的灵魂。

那个因为冲动喝下百草枯的十八岁的男孩,也慢慢重新回到了他的生活里。

他的个性签名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。

从“在一个安静的位置看世界的热闹”。

变成了“你来人间一趟,你要看看太阳。”

这个故事,尽管有一个糟糕的开始,但至少它有一个好的结局。

没有被百草枯“烧”尽的生命,会更加茂盛。

不要忘记,当初想要摘星星的心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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